美洲之夜夏多布里昂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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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洲之夜夏多布里昂散文1
一天傍晚,我在离尼亚加拉瀑布不远的森林中迷了路。转瞬间,太阳在我周围熄灭,我欣赏了新大陆荒原美丽的夜景。
日落后一小时,月亮在对面天空出现。夜空皇后从东方带来的馥郁的微风好像她清新的气息率先来到林中。孤独的星辰冉冉升起:她时而宁静地继续她蔚蓝的驰骋,时而在好像皑皑白雪笼罩山巅的云彩上憩息。云彩揭开或戴上它们的面纱,蔓延开去成为洁白的烟雾,散落成一团团轻盈的泡沫,或者在天空形成絮状的耀眼的长滩,看上去是那么轻盈、那么柔软和富于弹性,仿佛可以触摸似的。
地上的情景也同样令人陶醉:天鹅绒般的淡蓝的月光照进树林,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到最深的黑暗之中。我脚下流淌的小河有时消失在树木间,有时重新出现,河水辉映着夜空的群星。对岸是一片草原,草原上沉睡着如洗的月光。几棵稀疏的白桦在微风中摇曳,在这纹丝不动的光海里形成几处飘浮的影子的岛屿。如果没有树叶的坠落、乍起的阵风、灰林鸮的哀鸣,周围本来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。远处不时传来尼亚加拉瀑布低沉的咆哮,那咆哮声在寂静的夜空越过重重荒原,最后湮灭在遥远的森林之中。
这幅图画的宏伟和令人惊悸的凄清是人类语言所不能表达的。与此相比,欧洲最美的夜景毫无共同之点。试图在耕耘过的田野上扩展我们的想象是徒劳的,它不能超越四面的村庄;但在这蛮荒的原野,我们的灵魂乐于进入林海的深处,在瀑布深渊的上空翱翔,在湖畔和河边沉思,并且可以说独自站立在上帝面前。
美洲之夜夏多布里昂散文2
我们的船,取道麦努夫运河,这样一来,西边大支流上华茂的棕榈林,就无由得见了。这条支流通向利比亚沙漠,西岸一带,现正遭阿拉伯人扰攘。出麦努夫运河,继续溯流而上,左首能看到穆格托姆山峰,右面尽是利比亚境内高大的沙丘。不一时,从山丘的间隙处,依稀可看到金字塔尖:实则尚隔八十余里。这段航程,几历八小时,我一直独立船首,遥望金字塔群。渐次临近,陵墓也越发见出形制宏伟,高耸入云。宽展如同洋面的尼罗河;相为映发的绿芜与黄沙;棕榈树,无花果树,圆穹顶,开罗的清真寺与宣礼塔;远处塞高拉村的梯形金字塔,源源而来的滔滔河水:自成一幅无与伦比的画面。鲍舒哀有言:“世人不管多肆力,万事到头终归空:蔚为壮观的金字塔,竟是一无用处的坟墩头!且不说法老修造了金字塔,未必就葬得进去,享其寝陵。”
然而,我得承认,瞥眼看到金字塔,心头陡兴一股赞佩之情。出自人类之手的最伟大建筑物,却是一座坟!哲人思量及此,会浩叹一声,或揶揄一笑,这可想而知,但是,为何把齐阿普斯金字塔,仅仅看成是一堆巨石加一副枯骨?造这样一座坟,不是有感于生死无常,而是出于渴求永生的本能:陵墓如界石,不是宣告有涯之生的终结,而是标志无穷运命的肇始,犹之乎建于永恒疆域上的一座通向不朽之门。狄奥多罗斯曾说:“埃及人把人生一世看作须臾一瞬,无甚紧要;相反,对身后令人怀念的功德,却极为关注。所以,他们把生者的宅第权当过客的逆旅,而把死者的坟墓称为永久的归宿。故此,埃及古王对起造宫殿,淡焉漠焉,于营造寝陵,却殚精竭虑。”
凡是建筑,令人都求其有一种实用价值,殊不知对普通百姓而言,精神作用的品格更高;古之立法者,亦正有鉴于此。瞻望冢墓,难道不能予人教示?一代帝王愿借此把教谕垂之久远,又有什么可抱怨的?宏伟的建筑,足以使整个人类社会引以为荣。有些殿宇,把对一个民族的缅怀,延续得比其存在年代还久长,与在废弃的荒地上繁衍生息的`后人,共时同代;除非不介意于一族一姓之是否彪炳史册,否则,就不必去腹诽心谤。至于其形式,是古罗马剧场,还是埃及金字塔,出入并不大。对一个不复存在的民族,遗留的一切俱是坟墓。一代伟人去世之后,他生前的府邸,比死后的寝陵,更其虚空:陵墓至少有用于其骸骨,而巍巍宫室,焉能保存其往昔的欢情于万一?
极而言之,墓穴虽小小一方,对谁都已足够;如马锡安·莫雷所说,六尺之土,于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,也绰乎有余。在林间树荫下,与在圣彼得大堂的穹顶下,同样可以赞颂上帝;住在茅草棚,与身居卢浮宫,也一样过日子。这种论调的偏颇之处,是把一类事混同于另一类事。再者,一个根本不知艺术为何物的民族,比之于留下辉煌遗迹的民族,未必活得更为欢快。早先说牧人生活得无忧无虑,在树林里悠哉游哉,世人现已不信。因为知道,朴质如牧民,为杀食邻人的羊,会不惜大动干戈。他们栖身之处,墙上既不见攀满悦目的蔓藤,洞里也不会飘浮芬芳的香味,而往往浓烟呛人,给发酵的奶酸气憋得透不过气来。从诗和哲学的角度看,一个弱小种族,尤其尚处于半开化状态的,似更能体味各种生趣;但无情的历史,却使他们吃尽外族的苦头。有些人之所以声嘶力竭反对荣名,不正是对名望大为爱慕?在我,决不会把建造偌大金字塔的法老看作神经不正常,相反,倒会视若一位襟怀远大的君主。
如果说,这是骄狂,那至少是一种好大喜功的骄狂。要说虚荣,建造像金字塔这种能存迹三四千年的虚荣,干载之下,自可算作一桩功业!